從劇場燈光，啟發日常生活的「場景化」想像
專訪朱宗慶老師
採訪撰文／劉佳旻，採訪攝影／李昆翰 演出照片提供／朱宗慶打擊樂團
朱宗慶
現任朱宗慶打擊樂團藝術總監。1976 年國立台灣藝術專科學校畢業後，至奧地利維也納音樂學院深造，於 1982 年成為華人世界第一位獲得擊樂演奏家文憑的音樂家，並於1986 年創辦朱宗慶打擊樂團，致力於打擊樂的演奏、推廣、研究與教學。曾任國家表演藝術中心董事長、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校長、總統府國策顧問等職。
「僅僅是燈明燈暗 在舞台上也有無限的可能」
1986 年創辦朱宗慶打擊樂團的同年，朱宗慶就參與 了雲門舞集《薪傳》在香港的演出；而後接續參與蘭 陵劇坊的《螢火》（1989）與羅曼菲編舞、雲門舞集 演出的《綠色大地》（1991）以及 1993 年參與雲門 舞集的《九歌》演出，對他來說，打擊器樂的照明， 從來都是充滿複雜變化與多樣可能性展現。
「劇場照明與一般照明不同，它既是一種基本需求， 也是一種探索。」朱宗慶說，正因為打擊樂的演出型 態很多，因此照明變化十分多樣；即使是單單演奏中 換曲時，究竟該燈暗還是燈亮，都是一門學問。「有 時換曲時，我們會讓燈暗下來，一方面讓舞台上搬運 樂器，另一方面也讓觀眾心情跟眼睛能休息，有個區 隔。但後來，也有人認為搬樂器也是很棒的表演。」 朱宗慶笑說，「因此燈光在舞台上，即使只是單純的 燈明、燈暗，都有無限的可能性。」
以演奏來說，在音樂廳中觀眾與曲子的關係相對單 純，但漸漸發展到音樂劇場，加入了劇場元素，就變 得複雜許多。「這種跨界演出的使用，已經不只是燈 光設計而已，還必須結合舞台設計、多媒體設計，以 及演出者的安排。一個燈的暗亮，會影響視覺、聽覺， 帶給觀眾獨特的體驗。」 而進入劇場後，燈光設計與導演意念的表達、舞台設 計的配合，需要的是多面向整合。除了功能性與美感， 劇場燈光也能與音樂一起傳達訊息，有時抽象、有時具體。
朱宗慶特別感性地說：「以燈來講，每一個人都有獨 特的感受。我們演出過那麼多、每一次都不一樣。甚 至當天演出者的情緒、觀眾的空間，燈光光線也都隨 之有所變化。這也是舞台好玩的地方，每場演出都是 獨一無二，不會永遠不變」
「好的燈光設計， 要讓人察覺不到，卻能創造呼吸」
談起劇場照明，朱宗慶認為需要分兩個層面來思考：一是場館建築與室內照明，一則是演出作品與舞台相關的燈光設計。前者的應用需求，來自需要精確地確 保劇場人員與演出後台的安全性。「比如在一片漆黑 中換場、換裝，後台如何進行作業。這些都需要燈光 來輔助，卻必須不干擾舞台演出情緒。」
後者則需要燈光設計師在演出中運用不同燈具、色片 與角度，排列組成出不同的明暗與色彩，創造出作品 的氛圍，同時又不能搶走作品主軸的敘事。「好的燈 光設計，往往必須一方面扮演關鍵角色、另一方面又 讓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因為對觀眾來說，看的是一 個作品的整體感受。」朱宗慶直言，「而要達到這樣 的境界，除了扎實的專業知識與實務經驗，也需要對 生活、美感的敏銳觀察，才能造就這樣的眼界與創造力。」
以過去演出擊樂劇場的重要作品來看，無論是《木蘭》、《泥巴》，或是《俠飛春光》，燈光設計車克謙與朱宗慶打擊樂團長期合作，已經培養出十足默契。在《木蘭》中，如何透過燈光來引導聽眾融入音符節奏是一大關鍵，而《泥巴》中舞台上展現的時代感，就由燈光設計打破、重塑舞台，並透過調整色溫、創造不同時代的空間想像；而《俠飛春光》則透過時隱時現的光源，讓聲音成為真正的主角。
朱宗慶笑著提到《木蘭》中一處燈光變化的小軼事。某一幕拉弓發出的聲響，聲音很漂亮，但舞台卻是暗的、看不見誰在拉弓。「然而，後來我們感覺那拉弓的姿勢太美了，應該要讓他在舞台上出現，於是最後在台東演出的時候，改變了那一處的燈光設計。把原來全暗的舞台，拉出 30％的燈光。」
「在這幾場重要的演出中，燈光設計都擁有相當大的空間，但也需要針對細節不斷嘗試並拿捏平衡，因為只要一點點不同，都會直接影響觀眾的感受。」他笑說。「從表演藝術的本質來說，溫度、質感與意念，只要看懂就很不一樣。而知識與技術總和出來的成果，必須是有溫度的。」
《木蘭》劇照，擊樂劇場的燈光加入了舞台元素變得複雜多元
《泥巴》演出劇照。燈光設計結合多媒體呈現
「在這幾場重要的演出中，燈光設計都擁有相當大的空間，但也需要針對細節不斷嘗試並拿捏平衡，因為 只要一點點不同，都會直接影響觀眾的感受。」他笑 說。「從表演藝術的本質來說，溫度、質感與意念， 只要看懂就很不一樣。而知識與技術總和出來的成 果，必須是有溫度的。」
把舞台的場景拉進日常 「日常生活也需要場景化的表現與敘事」
24歲開始演出、32歲創團，參與表演藝術已近40年， 朱宗慶開自己玩笑說：「過去最早我是音樂家、慢慢 地就被稱為大師。雖然這 40 年並非虛度，但我也始 終認為自己的心與 24 歲時沒有兩樣。」始終保持著好奇與開放性的朱宗慶，如何觀察 40 年來表演藝術舞台的照明演進？
《俠飛春光》演出劇照，展現出擊樂劇場的舞台複雜性
「我最大的觀察，就是這 40 年來燈光設計在技術、 觀念與創意這三方面的進步。」他說，「這使燈光設 計不再只是與舞台陪襯的角色，而能夠獨當一面。」 特別是，科技與照明技術發展、燈具的開發等，讓光 也成為創作的主題時，「燈就成了一種表達獨特藝術 觀點的媒材，乃至於演出主體。」他提到，台北藝術 大學策劃的關渡光藝術節，就是這樣趨勢下的產物 ─把光從場景、舞台拉出來，讓光化作表演主體， 進入了日常生活的場景。
這種「場景化」的概念，也讓Lighting Taiwan總編輯、同時也是照明設計師的孫啟能相當有共鳴：「舞台燈光雖然與一般燈光使用極不相同，但在建築空間中則相當有關。一個舞台場景的創作，燈光設計必須投注對場景的思考與意念，並瞭解導演、劇本的需求。這一點若能運用在我們的城市外觀與都市夜間景觀照明上，將相當具有啟發性。」孫啟能笑說，「現在往往一般人對此沒有太多理解，多憑直覺、喜好來配置照明，但其實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每個場景都能像在舞台上一樣，賦予其敘事性。」
照明師法自然光影，
「對美的追求就在日常生活裡」
充滿流動性與張力、切割空間並引導視覺的劇場燈光，究竟該從何處汲取創意與其創造性？朱宗慶認為，劇場的燈光設計，往往是向大自然學習。在師法自然光影無數變幻的過程中，從中獲得美的經驗、情緒表達，乃至於寫實或寫意的氛圍，並將之反芻、消化，而後轉化成藝術表達。
他也笑說，「我們的生活就是轉換在各種不同空間裡，因此，對空間美感的追求，不應該只發生在劇場，而是必須落實在生活的每個角落。」
對待生活中理想光環境的描繪，朱宗慶以結合了在地習俗與藝文活動苗栗蘆竹湳好采頭藝術祭為例。一開始是由社區營造與在地愛鄉人士推動的元宵燈節慶典，漸漸結合了表演藝術的展演能量，生成了藝術祭。
而後，藝術祭也在社區設置了夜間光雕，以特定節奏改變虹幻般多彩的光耀節奏，讓藝術祭期間的白晝與黑夜產生截然不同的空間感受。「這是一種親近土地、非常獨特的『魔幻』手法。」朱宗慶笑說，「但這就是創造光環境來為生活文化加分的例子。」
因此，對朱宗慶來說，現代城市生活中過度照明的「光害」，僅僅是沒有善加運用照明；光環境的營造，必須要能如同享受自然光影之美，讓人沉浸其中。
「我認為生活就是文化，但這很抽象。你如何讓生活能夠淬鍊成文化？重點在於對美的追求，這是無時無刻不在的。」他感性地說。